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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河流

作者:陈明和 编辑:刘强 2015-05-18 1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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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标题:遥远的河流

  一条河流的距离,取决于一个人的感觉,无关乎发源地,无关乎注入处,无关乎长度。而一个人对河流的感觉,就真的很奇妙。奇妙得没有理由,奇妙得离奇古怪,奇妙得莫名其妙。

  譬如资江,虽然近在咫尺,常常在我的视线目光里触手可及,但我仍然觉得很遥远。它不是我曾经认识和熟悉的资江。

  我觉得它遥远,首先它没有了吊脚楼。

  吊脚楼太美丽了。

  凤凰有吊脚楼,就有了沈从文的文字,就有了黄永玉的画幅,就有了沱江的独特风韵,就有了“中国最美小城” 的美誉。

  东坪就没有了吊脚楼。

  东坪原先是有吊脚楼的,我在安化二中读书的时候都还有。沿河街就林立着吊脚楼。沿河街窄窄的,窄到仅能通过马帮。沿河街给人的印象是慢条斯理的。从镇东桥右拐,有一个小小的面馆,几张方桌皆乌黑发亮。面用土钵盛,浮着红红的辣椒,热热腾腾的馋死人。面馆里光线不怎么明亮,但很温暖。再拐过去,就有小小的商铺。货都不多,无非是洋火洋碱干鱼小虾一类日用杂物。进来买货的人很少,卖货的也无所谓,多数是女的,不是纳鞋底做女红,就是用盘箕团米或其它东西,手上总不见闲着。年纪再大一点的就干脆端个铜烟壶吹,或半眯着眼瞅江上的船帆。再就有绞棕索子的,织篾纤绳的,大概是船上用的。绞棕索子的地上有一个铁钩,固定索子的一头,然后用手工边装棕边绞,机械极其简陋。绞索子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汉,常常赤着膊,胸口系一围裙。因为常常出汗,一身就油汪汪的很明亮。织篾纤绳的好象也差不多。当纤绳越织越长的时候,织绳的师傅就常常虎着脸喊我们走开,“莫挡路,小臭崽子。”沿河街还有宿火铺。从口语发音的角度读为歇火铺。就是旅馆。宿是借宿,火是打火做饭。应该有一类女子,极妩媚又极嗲的,沈从文小说和散文里常常见到的。江上的水手和排汉就常常极慷慨地将褡裢里的铜板送到她们手上,演绎这千里江流上最底层人物悲欢离合。解放后,这一类女子没有了。但她们曾经的生命故事却依然在这条江面上极悲戚伤感地飘浮。有铁匠鋪,炉火红红的,当伙计的扯着风箱,打铁的师傅一只手用铁钳钳着铁块,另一只手用大锤用力捶打,火花四溅,热气袭人。沿河街临河的山崖,总有窄窄的石级通向河边。石级湿漉漉的,石缝里长满了青苔。浣衣的女子挽个装衣的竹篮,款款地从石级上下来。上行下溯的渔船上就常常有山歌子飞出船舱,浪浪地撩扰浣衣的姑娘。担水的汉子从石级上下来,就常常和浣衣的女子们打闹,一般的情景汉子总是很狼狈地溃逃,一身被水浇得透湿但很快乐。不知何故,在汉子溃逃的时候,浣衣的女子总是羞红了脸,低着头咯咯咯地笑着。放假的时候,我总喜欢去沿河街瞎逛,看那些东一根西一根长一根短一根粗一根细一根戳在河崖上的柱子,吊脚楼悬在半空里。江水就匍匐在我的脚下。后来我到凤凰,看沱江的吊脚楼,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觉得没有我记忆里的吊脚楼好。我记忆里的吊脚楼,更原生态,更野性,更粗犷。在吊脚楼看纤夫,那惊心动魄的劳动场景,就刀一样深刻在我的心底。纤夫们在山崖上峭壁旁荊榛里爬过去的号子,在河滩上激流里淤泥中拼命前行的歌声,鼓点一样激烈犀利,让心扉承受一种万般艰难的生命呐喊。纤夫们的身子跟纤绳几乎平行成一条直线,手也变成了脚,脸几乎贴到地上,篾绳勒进肌肉,那是人类与自然抗争的一种极原始的壮美。后来听尹相杰于文华演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虽然感受到爱情的美丽缠绵,却觉得过于纤软柔弱,与我记忆里的蛮与野的纤夫形象相离太远。在纤夫的身上我看到的是我们这个民族忍辱负重不屈不挠奋然前行的身姿。在以后的长长日子里,它给我以精神的力量。

  沿河街的旁边,有柳溪。杨柳依依,柳条轻飏,如果资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那么柳溪就是小巧依人的闺秀。柳溪好美,那是一个少女的美。波光粼粼,淸流溅溅,一涧潺潺,一带柔柔,尽显一个少女的婀娜。镇东桥就横卧在柳溪上,很沧桑也很古朴。我喜欢到镇东桥上走,那习习的河风象沐浴时香皂拭擦润滑你的肌肤。溯溪上去不远处的月形山下,石崖旁有一个绿绿的深潭——锅底溏。那是我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将白白的小小的身躯放进一泓柔柔的碧波里,那是一种最惬意的释放。我们称之为打浮湫。天热的时候,打浮湫的人很多,锅底溏有点类似现在三亚的海滩。去打浮湫,一般家庭都是反对的,因为存在危险。我们就常常偷偷摸摸去,象一个地下工作者一样。也常常有被发现的时候,一般都有点惨,一顿楠竹丫炒肉是免不了的。我家里打我的时候不多,但被勊一顿是少不了的。因为常常打浮湫,我的游泳技能还算可以。有一年枯水季节横渡资江,我竟然也参加了,我游到了江中的一个大沙洲上,成绩应该是很不错的。除了打浮湫,就是捉鱼虾。那时的鱼虾真多,捕捉的方式也极其原始简陋。如果徒手的时候,我们就常常用石头砸石头的方法捕鱼。用一块石头砸你认为有可能藏匿鱼虾的石头,翻开来,就常常有鱼被震晕震死,于是就用一根狗尾巴草的长茎将鱼串起来,然后或咬在口上,或吊在裤带上,又开始下一轮的捕捉。那时根本不用担心囗渴,没有什么河里的水不能生吃。淸清的,甜甜的,醇醇的,好纯净。可现在不同了,在柘溪库区那些长年从事网箱养鱼的渔民,他们常年生活在江面上,可他们从来不饮江中水了,都从附近的高山上用皮管将水接到船上。每每看到这一幕,好让我的心疼。资江不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肌肤不再丰腴润滑充满弹性,而布满绉纹和斑点了。而且,不知什么时候起,锅底溏没有了,锅底溏前面清淸亮亮的河滩也消失了。柳溪变成了一个不敢令人恭维的女人。

  于是,我就常常很蠢地问自己,一个人的童年可以逝去,一个人的少年可以逝去,一个人的靑春可以逝去,但一条河流呢?一座高山呢?它们的美丽不应该逝去啊。是我们的贪婪,是我们的盲目,更是我们的愚蠢,造成了逝去。我们今天咽下的是我们自己酿造的苦涩。

  啊,我的河流,我梦里的河流,什么时候,我能象儿时一样,掬一捧亮亮的淸泉丽丽地放进一个游子的诗句?

作者:陈明和

编辑: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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