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标题:雨水丰沛的河流
今年雨水多,很难见一个晴晴朗朗的日子,常常窝在室内,就觉得有些憋屈,于是与妻去室外走走,沿燕子桥路逆梅子溪而上。雨水刚停,触目都是湿漉漉的,让人的思绪也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有哗哗的水声。雨水一丰沛,梅子溪精神抖擞了起来,气宇轩昂了起来,风流倜傥了起来,目光睥睨了起来,放荡雄性了起来,恢复了那种摧枯拉朽,舍我其谁,桀傲不驯的野性。因为有了野性,就有了脾气,就对束缚它的自由的河床不满意了,就对挤压它的身躯的堤岸不耐烦了,就对阻滞它的步履的障碍反抗了。在雨水丰沛的时候,河流极易失去理智,极易情绪失控,极易火冒三丈,或者说极易疯狂了,这种行径让人感到欣慰的同时产生恐惧:它扑着,咬着,冲着,撞着,踢着,无所不用其极,完全不考虑后果。于是电视里常常这里报道抗洪,那里报道救灾,这完全拜雨量过于丰沛所赐。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河流的丰盈充沛,不喜欢干涸细细的一脉,那瘦骨嶙峋的样子,象一种病态的呻吟。而雨量丰沛的河流,才是健康的肤色,它灌溉田畴,滋润万物,是五谷丰登,祥和年景的前奏。
梅子溪,一条雨量丰沛的河流,一条造福两岸人民的河流,同时又是一条古老的河流,考证梅山文化的专家学者们,就常常拿它作为佐证,说它是梅山文化的一个符号。我就常常发出一个有些愚蠢的疑问:这条河流到底发源于历史的哪条山脉呢?在它流过的长长岁月里,该有过多少精彩的故事呢?可惜历史总是沉默不语的,它掩藏了太多的丰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东坡一语囊尽万千感慨,无量风韵。梅子溪虽算不得大江,入不了大文豪视野,可也并非无名之流,在现在残存的历史的一鳞半爪里,还可以隐约窥见一些端倪。它的发源地的高处,原先叫思尤,现在叫蚩尤,说是蚩尤故里。蚩尤何许人也?中国人文的始祖之一,一个敢于和另一个大名鼎鼎的同样是中国人文始祖的黄帝叫板的人物。和雨量丰沛的大河大江一样,他们都是些很个性,很血性,很雄性,很有脾气的人物,同样站在历史的高处,同样雄视万古,谁怕谁呢?就动了刀枪了。杀得天昏地暗,杀得血流浮杵。我个人推测,黄帝似乎更谋略一些,他联合炎帝等部落,在力量上就形成了以多打少,占据了优势;而蚩尤更蛮傲一些,他虽然十分勇武,最初还占据优势,“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 ,但他不屑于求助,只靠自己的力量,单打独斗,以致落败。这是有记载的,司马迁在《史记》里说:“……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逐鹿之野,遂禽杀蚩尤。” 至如如何成了蚩尤故里,这是学者们的事。也并非无中生有,有专家说,蚩尤是南方苗蛮的祖先,似乎是可信的,从这里到新化大熊山,确实留下了许多古遗迹,耐人寻味,但历史的真实往往是很难还原,它的具体的真相有谁能说得明白呢?譬如说明末的李自成,一忽儿说战死九宫山,一忽儿说退隐在石门夹山寺圆寂,还有建文帝之死,同样是千古之谜。这不过几百年的事,何况几千年以前的事呢?这正是历史美丽的地方,何必拘泥穿凿呢?还是糊涂些好。看历史最佳的效果是隐隐约约,朦朦胧胧,这样才美。也许因了蚩尤血统的缘故,所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特吃得苦,特霸得蛮,特发得狠,特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到了秦朝末年,有一个人物叫梅绢。他是农民起义的领袖,南征北战,战功显赫,功成名就,于是这里成了他的赐封之地,梅山、梅城、梅子溪、梅子仑、梅家洞等等因之得名,而传之千古。到了五代唐天成四年,又出了个人物,在九关十八锁,一举歼灭前来征剿梅山的司徒王仝,一战成名,他叫扶汉阳,是梅山土著英雄,史称梅王,尔后,他在这片土地上驱动他的战马舞动他的大刀,纵横驰骋,睥睨天下,又上演了无数英雄的剧目,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于是就留下了无数的故事和传说,现在清塘铺镇以东,有个地名叫驿头铺,驿头,立头之谐音也。相传扶汉阳战死,身中刀箭,血染战袍,依然昂立马上,其头不倒,叱退三军,威震敌胆,勇冠梅山,何其壮哉!至今闻之,仍今人毛发愤张,拍案惊奇!传说葬他的棺木抬至九关十八锁,突起狂飙,霎时地暗天昏,棺木腾空而起,飞上山崖,故此地得名飞丧崖,于是世代膜拜,以为天神。如此种种,不知可否确实?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后成了这片土地祭祀的神灵:因为他诠释了梅山文化,彰显了梅山人的性格,也就是这条雨量丰沛的河流所孕育的永不言败,永不退缩,永远昂然而立的精神!
在安化,祭祀香火不断,据考,“扶王庙”有20多处,散布梅城、清溏、大福、新桥、东山等地。梅城为扶王总庙,在落霞湾,约3000平方米,画梁刻栋,古色古香,香烟缭绕,蔚为壮观。大门镌刻“扶王大庙” 四字,两边对联:
扶危咸切云霓望,
王士均沾雨露恩。
殿堂楹联,亦有多首:
彰显功勋存世代,
永垂德泽在人间。
世事何须多计较,
神仙自有大乘除。
可惜现己不存。
在这条雨量丰沛的河流上,还有许多神奇的故事和传说。有座桥叫落马桥。在道观村境内,就座落在梅子溪上。相传元末明初,明军战将贺兴隆三将与元军战,其中一将颈部被砍了一刀,仍策马负疼奔走,至此落马。此时恰遇一老者。此老人乃梅山高人。于梅子溪捧三捧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口将水猛地喷向伤者颈部。奇迹出现了,伤者伤口即愈。于是伤者乃跪拜于地,叩谢老人。谁知等他抬起头来,老人已飘然不见。这几乎是一个神话。可见梅子溪的水是何等神奇,梅山巫术何等诡密不可思议。当然你尽可当小说或神话看,可落马桥是实实在在的,落马桥的得名也历史久远,虽然或许有些夸张,却并非在下杜撰。而且老者赐水治病至今依然在乡间多见。称一碗水或一碗茶。如鱼刺卡在喉咙,脚底生个鸡眼等等,大都是一碗水,也真的有些疗效。最奇的有两碗水,一碗叫蛇水。梅山多毒蛇,被蛇所咬也多矣。有谁被蛇咬了,即便是科学普及的今天,也不愿意去医院看医生。说医生不行。大都请人赐碗蛇水,敷点草药,而且效果奇佳;另一碗水叫尸水,乡下死人了,又是暑天,奇热难当。尸体过不了多久就会腐烂发臭,于是就请来师公赐一碗水,也真是奇哉怪也,赐水以后,即使停尸十天半个月也不腐不臭。可能有人不以为然,认为用了防腐剂等化学药品,其实不然,赐水的多为乡下老人,多数字识不了几箩筐,又处在那个古老的年代,现代化学的不懂,焉能用现代防腐剂等化学药品呢?这正是这条雨量丰沛的河流充满无穷魅力的地方,在漫长的岁月里,既有它土生土长的巫文化傩文化,既祭祀天地又敬畏鬼神,同时它又有包容的胸襟,能从容地吸纳各种学术思想和文化,使得这片土地总能跟上历史前进的步伐,而变得丰富多彩,博大精深。如孔子的儒家文化,老子的道家文化,释迦牟尼的佛教文化,五四涌来的新文化和现代文化文明,就一起奔涌在这条雨量丰沛的河流上。在这条雨量丰沛的河流上,总能让一个阅读这一派清波的人泪流满襟!它流淌的仅仅是水吗?它流淌的是山野樵夫的斧子,是放排水手的号子,是简陋院落里村妇敲响的勺子,是蹲在河旁青石上浣衣女子的眸子,是情哥哥一嗓一嗓吼唱的山歌子,是小妹子砰砰乱跳的心窝子,是鞭炮声里醉醺醺的新郎倌的酒瓶子,是花轿里颠得忐忑不安的羞红了的新娘子的脸蛋子,是千百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踩着泥,捏着土,挑着水,扛着山,风里雨里冰里雪里挥洒出的一串串的汗珠子,是梅山人与天斗,与地斗,与命运抗争,与霸权丑恶官府劣绅博击的血印子,是他们与这方水土相谐相和,相依相靠,相亲相爱,相拥相泣,相抚相慰,爱幼孝长,迎新送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日头子。许许多多的快乐,许许多多的自豪,许许多多的无奈,许许多多的伤痛,许许多多的酸甜苦辣,许许多多的离奇诡异,都如同这河碧波,流得坦坦荡荡,流得自自然然,流得血性十足,流得荡气回肠,流得叫人不忍卒读,又欲罢不能。这条雨量丰沛的河流,它从历史的深处流出来,九曲十弯,磕磕碰碰,流得如此诡丽神奇,现在又向未来远方奔去,又将不断流出新的历史,千回百转,欢欢畅畅,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它的前面,该有多少的精彩在等候呢?又该演绎多少神话和传奇呢?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将越来越幸福,越来越有尊严,内心和情感越来越丰沛,象这条河流一样。
“又要下雨了,回去吧。” 妻说,欣然应和, 怅然而归。回来后,生怕被打湿的思绪一会儿就干了,于是立即将它拧到稿笺上,字字渍湿,连标点也冒水蒸气,实乃雨量丰沛之河流之所赐也,不禁乐之,莞然而笑。
来源:安化新闻网
作者:陈明和
编辑: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