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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色的诗篇

作者:向迅(土家族) 编辑:刘强 2015-12-18 10:4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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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认识一个诗友,他叫李定新,湖南安化人氏。如果不是命运安排,我们绝对不会认识,即使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要从我的办公室外路过,我们说不定还在不同的场合多次打过照面呢,但那情景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两个善于缄默微笑的人,除了彼此微笑,礼节性地问好之外,还能有什么惊天之举呢?他是毛泽东文学院第11期中青年作家班的学员。我的工作与这个班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却被安排与他们一起外出采风。那是一个什么日子呢?如果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肯定不会记得这么清楚。说起来那也是一个寻常日子,但就因为瑞典文学院在前一天晚上向全世界宣布莫言获奖了,这个日子就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一个晚上过去了,全世界都还在鼓掌。莫言一夜威震天下。我们就是在这个日子相识的。

  那天我跟随他们作家班的学员去韶山采风,他就坐在我左手边的座位上。值得补充的是,我上车迟到,而车上仅仅剩下那一个空位。其实我们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话。留着小平头的他,身材魁梧,颇有分量。乍看一眼,就觉得他是那种不可忽略的人。可是后来才得知,都快毕业了,他们班的很多同学都还不认识他。落座时,我们大概是寒暄过几句的,言辞落完,便欲言又止地正襟危坐起来。他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张《潇湘晨报》,报纸上全是莫言的照片和他获奖的报道,我瞥了几眼,终于忍不住从他手中拿过来看了一番。拿莫言说事,我们似乎也含含糊糊地谈论过诗歌,但印象并不深刻。还聊了一些什么呢?记忆实在是荒芜得快。我一直认为,看起来沉默少语的人其实并非别人所说的性格内向,实则是没有遇到可以说话的人。所谓酒逢知己千杯醉,话不投机半句多。长期的缄默,使得他们大都沉得住气,有一副好脾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好性情。就这样,两个沉得住气的男人,在从长沙到韶山再从韶山到长沙那不算短的路途上,就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给打发了。现在想起来,那不免有些奢侈,有些浪费。毕竟他一毕业,见面已是不易。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得感谢莫言,是他获奖的事情让我记住了与一个诗友相遇的日子。

  韶山归来之后,他做他的学生,我上我的班。我开始关注他的诗,也与他陆陆续续地有了一些对话。最先看到的是他写给他父亲的三首诗,《父亲的咳嗽》、《父亲的烟斗》、《清明节里的父亲》。我读到这样的句子:“如一枚锋利的刀片/切碎母亲的梦/黑夜也如颌下的须点点褪去/父亲半倚床沿,以手捂胸部的姿势/咳出带血的黎明//贫瘠的岁月,父亲靠烟/驱赶早出晚归的疲劳/阵阵急促的咳嗽,咳走一个个/不再饥饿的黄昏。”“墓前孤立的石碑/恍惚一扇清冷紧闭的门。”“父亲的坟/是岁月匆匆画下的一个句号/草草完结的/是父亲清贫和苦涩的一生。”我以为这些诗,是真正的诗,是地道的中国新诗。流露其间的是饱满的情感和打动人心的力量,而这必须建立在深刻地认知生命和准确地把握生命经验的基础上,否则不可能写得那么深刻。由此可见,李定新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他的素描功夫很见功力,仅那么刷刷几笔,就将他咳嗽着的父亲这一形象很好地刻画了出来。“咳嗽”这个词语在他的诗里反复出现,可以说是同一意象的反复运用,它让我们感觉到了生活的艰辛,生命的坚强与脆弱。在他的诗歌里,几乎看不见任何技术性的问题。我不得不想,他是不是早已把修辞呀象征呀等问题解决好了才不显痕迹,还是他在写作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什么狗屁技巧?就像那个被认为中国作家继莫言之后最有可能得诺奖的曹乃谦先生,在一个专访里就诚恳地道出,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写作是属于乡土派还是现代派,他只是在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写生活中的人与事罢了。我明白,要做到化技巧于无形,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甚至不是时间所能解决的。但是,他的这三首小诗,确实打动了我。析其成色,一点也不比那些权威诗歌刊物上的作品差。

  此后,我有机会读到他更多的作品,那多是关于安化关于亲情的诗篇。读他的诗,我忽然想起了我在安化境内见到的那条蓝颜色的河流。说它是蓝色的,其实是因为它的清澈见底。自从见了这条河流之后,它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流淌着,挥之不去。那实在是一条美得有些过分的河流。那天进入安化的时候,它就那样惊喜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说那一路的风景是如在画中,绝对不正确,画是没有那么漂亮的。没有人可以画出那条河流的颜色。没有人可以画出一条河流来。它从雪峰山的一边拐过来,经过我的眼前,又徐徐地拐向了另外一边。它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它波澜不惊的平静,是它映照着夹岸山峦与村落的美景。偶尔在转弯时,还可见几只船静静的泊在水面上,有一种很古老的诗意。可谓风月无边。这条河流叫资水,是湖南的母亲河之一。

  李定新正是这条河流喂养大的汉子,他必然遗传了这条河流的某些气质。他创作的那些诗,乐冲系列也好,安化系列也好,梅山文化系列也好,其实都是在书写这条蓝颜色的河流,故而,他的诗篇不可避免地漫溢着这条河流的缤纷色彩。我们或许还不能说他是在为一条河流立碑立传,但是我们从他的诗篇里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一颗拳拳赤子之心。他对安化这块土地,无疑爱得深沉。他是安化的儿子,同时也是安化的歌者。他的笔底,是安化的山水,安化的文化,安化的村庄,安化的人民。单就诗歌文本来分析,他的诗歌更接近乡土诗歌的气质,但我实在无心做这流派那流派的辨别工作。作为读者,我更喜欢他的那些写村庄和亲人的诗,那些写安化风土人情和梅山文化的,其成色较之要稍逊一筹。我们是否从中可以武断地得出这样的结论:李定新更适合写他的乐冲,写他的村庄,写他的亲人呢?且先看看他的几首诗吧:“村口的母亲/把自己插在秧田” “九月的田野节日般辉煌/农人将自己弯成一把把/汗水擦亮的镰刀,收割喜悦一样/收割着一段段饱满的时光//母亲舍不得休息,躬身在稻茬间/拾掇起一支支漏弃的稻穗/说是一支稻穗,就能喂饱/一节饥饿的忧伤” “村庄的屋檐下/敛养着一个民族最古老的力量”(见《回望村庄》)“大哥的童年/是用手术刀雕刻出来的/是流汁支撑他/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皮肤的大移民/是最后一次手术/让大哥尝到了米饭的味道//大哥读了三年书/就让后面四张嗷嗷待哺的小嘴/拱出了校门”(见《大哥》)“青黄不接的日子/三哥的青春像支玉米棒/煨在两位兄长婚事的灰烬里”“如今,老屋如一枝秋后的秸杆/摇晃在乐冲满目残黄的山坡/三哥宛若一截风雨浇灭的碳尾/独守在老屋清冷的火塘//逢年过节/侄辈们小心地用温暖烘干/其浓浓的烟雾冲出老屋/呛得整个乐冲/泪水噙满了眼眶”(见《三哥》)这些现实主义的诗作,把个村庄把个生活把个生命表现得那样沧桑透彻,直把人看得出眼泪。由于铸入了作者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生活经验,这些诗歌是贴着大地的,贴着心灵的,充满了张力。这是一种切入现实的写作,是一种有力量的写作,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写作。李定新把笔头触及乡土,似乎找着了一条河流的源头,“河赋山川,楚辞山梁。”(见《舞动的村居》),显示出了他作为诗人的禀赋和才华。

  李定新曾说,他的诗与他本人一样,传统,老实,本分。而读其人其诗,我感觉到的都是真诚,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倒是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我知道他所指的传统和老实,是指语言的落伍,缺少一点现代气息。但我更愿意把这种传统理解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情结。话及此处,我就不得不做一点纠正:传统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们的新诗走到现在之所以呈现出诸多弊端,处于一种无所适从的状态,恰恰是因它远离了传统,丢失了传统。没有传统作为血肉的支撑,所以变得面目全非:中不中,洋不洋。有希望的中国新诗,必然缺少不了“传统”的滋养。虽然语言是诗歌中极为重要的不可不提的东西,但我以为我们对一首诗歌做出判断,最主要还是要看它语言这层外衣包裹之下的血肉之躯。倘若说李定新给我的这些诗篇是他自认为很传统的诗篇,那么我要告诉他,你就把这种传统写得更彻底些吧!写诗需要走一些极端,否则多为平庸遮蔽。事实上,他的诗是最纯粹的诗。它们所体现出来的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力,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准。我们从中可以获得审美愉悦,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他也讲过,他的所有诗篇实际上都是围绕着乐冲在写。我很赞同他的这个想法。有人说打井原理很适合用到艺术创作上,我也很认同。福克纳终其一生就是在写邮票大的一个地方,莫言也多是写高密东北乡这个小角落。这是小说家的范例。就当前诗歌而言,路也的江心洲系列,林雪的赫图阿拉系列,徐俊国的鹅塘村系列,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假如李定新能够把眼界放得更宽一些,在现有的基础上,对诗歌艺术进行更深入地探索,对自己过去的写作进行反观,假以时日,他的乡土诗将有所建树,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李定新及其作品,我是先识其人,再读其诗,因此我有机会读到更多诗外的东西,对他的坚持也多了一份由衷的尊重。

  说完了其人其诗,那条蓝颜色的资水再次浮现于我的眼前。那一天我们在安化那间烟雾缭绕的房间里谈话时,资水就在几十米开外,“像玻璃一样缓缓流淌”。我们听不见河水流动的声音,却能感受得到它天籁般的琴弦之音。所谓静水流深,非一日之功所能成。

  李定新的诗,和资水一样,也是蓝颜色的,波光潋滟,耐人寻味。

  作者简介:向迅,男,土家族,湖北建始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现供职于某省作协文学院,从事编辑工作。业余从事文学评论工作。在《文艺报》、《文艺新观察》、《边疆文学·文艺评论》、《写作》、《阅读与写作》等报刊发表过评论作品。曾获冰心文学奖、全国孙犁散文奖、全国鲁藜诗歌奖、首届万松浦·《佛山文艺》文学新人奖。

作者:向迅(土家族)

编辑: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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